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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

作者:叶圣陶时间:2017-10-14浏览量:
导读:作者介绍:  叶圣陶(1894~1988),江苏苏州人,作家、教育家。著有小说集《隔膜》,长篇小说《倪焕之》,童话集《稻草人》,散文集《剑鞘》、《未厌居习作》等。作品正文:  我家屋后有一亩多空地,泥土里时常翻出屋脊的碎屑,墙砖的小块来,表明那里从前也建造过房屋。短而肥的菊科的野草是独蒙天择适存在那里的,托根在瓦砾砖块之间,居然将铅色的地铺得碧绿。许多顽皮的
  我的希望艳羡的心情,在他下第一耙的时候已欲进溢而出,人生真实的愉快的滋味,这回我可要尝一尝了。他一停手,我急急地执着耙的柄,学着他那姿势和动作工作起来。但是那柄耙似乎不服从我的样子:我举他起来时,他在空中只是前后左右地摇晃;着地时他的四齿入土仅一寸光景;我再用力将他举起,平而结实的泥土上只有四个掘松的痕迹。我绝不灰心,这样总比以前松了些,我更下第二耙,第三耙……奇怪,那柄耙的重量为什么一回一回地增加!不到二十耙,我再也不能举起了。一缕焦烘烘的热从背脊散向全身,似乎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着。呼吸是急促了,外面的空气钻入似地进我的鼻管,几乎容受不得。两手失了正常的知觉,还像执着那柄耙——虽然已放在地上——所以握不紧拳来。
  福堂将烟管在石阶上敲去里面的烟灰,说道:“这个不是先生做得来的,你还是捡砖瓦罢。去了砖瓦,待我先爬成几畦,打好了潭,你就可以下菜秧了。”

  我既自认是他的副手,我应当服从他的指挥,况且捡砖瓦一样是一种劳动。那句“就可以下菜秧”又何等地可喜,何等地足以勖勉我。我就佝偻着身子,两手不停地拾起砖瓦,投在粗竹丝编的大畚箕里。他继续他先前的工作,手里那柄耙一上一下,着地的声音沉重而调匀,竟像一架机器。

  我踏在已捡去砖瓦的松软的泥土上,鞋帮没了一半,似乎踏着鹅绒的毯子。泥土的气息一阵一阵透入鼻管,引起一种新鲜而快适的感觉。蚯蚓很安适地蛰伏着,这回经了翻动,他们只向泥土深处乱钻;但是到后半段身体还赤露着的时候,他们就不再钻了。菊科的野草连根带叶地杂在泥里,正好用作绿肥;他们现在是遭逢了“人为淘汰”了。

  我不觉得时间在那里移换;我没有一切思虑和情绪。我化了,力就是我,我就是力。这等心境,只容体会,不可言说。

  “先生,你可以歇歇了。”福堂停着工作在那里唤我,我才回复了平时的心境。腰部酸痛了,两腿战战的不能再站了,脑际也昏晕而作响。我便退到阶前,背靠着门坐下,闭着眼睛养神。这时我才感觉那从未感受的健康的疲倦。

  两天之后,二十个畦都已下了菜秧。我看福堂造畦,心里很佩服他。他不用尺量,只将耙轻轻地爬剔,自然成了极正确的长方形的畦;而且各个畦的面积都相等呢。他又提起石潭槌来在畦上打成一个一个的潭,距离也无不相等,每畦恰是一百个。至于下秧是我的工作了:将菜秧放入潭里,拨些松泥掩没了根部,就完事了;但在我这不能算是轻易的事。插满了一畦,我又提一桶水来灌溉。那些菜秧自离母土,至少已经一天,应是饥渴了。

  我站在畦间的沟里四望,嫩绿的叶一顺地偃在畦上,好似一幅图案画,心中起一种不可名言的快感。我以前几曾真将劳力成就过一件事物?现在那些菜,却受了我劳力的滋养了。据福堂说,隔上两三天,他们吸足了水,就能复原竖起来。此后加上粪肥,便轰轰地生长,每天要换一个样子呢。

  菜园里更没有繁重的工作了。每天晨晚由福堂浇一回水,有时他蹲在畦间捉食叶的小虫。我家事务简单,他往往大半天闲着,于是只是坐在廊下吸烟,一管完了又一管,他那副幽郁的神情和烟管里嘴里缭绕的烟气总将他密密地笼罩住。

  我天天去看手种的菜,距下秧的时候已是十五六天了,叶柄还是细细的,叶瓣也没有长大许多,更有呈露淡黄色的,这个很引起我的疑惑。福堂懒懒地向我说,“这个大约因为这里是生地的缘故。但二十天之后,三棵一斤总有的。”他这句话,超过预料的成熟期有半个月,成色又打了三折,不由我不动摇对于他的坚信。这里是生地,他来时不是不晓得。他从小就种菜,根据他的经验推测种植的成绩,也不至相差到三分之二。究竟为了什么呢?

来源:隔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