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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其芳时间:2018-06-24浏览量:
导读:作者介绍:  何其芳(1912~1977),四川万县人,诗人、评论家。著有诗集《画梦录》,文艺论文集《关于现实主义》、《论红楼梦》等。作品正文:  我凄凉地回到了我的乡土。  我说凄凉,因为这个小县城对我冷淡得犹如任何一个陌生地方。若不是靠着一位身在北方的朋友的好心,预先写信告诉他家里收留这个无所依归的还乡人,我准得到旅馆里去咀嚼一夜的茕独。我的家在离县城五
  柔和的黑夜已开始在街上移动。朦胧的街灯投下黄色的光轮。我到底上哪儿去?我走过这条狭小、多曲折、铺着高低不平的碎石子的街,又走过一座桥,难道我要去拜访我昔日的学校吗?那早已拆毁了。那些衰老的建筑物早已卖给某家银行。而在别的地址建筑起一个新的学校了。我再也不能看见那几株高及瓦檐的孤零的梧桐。我再也不能走上那些半朽的轧轧作响的木楼梯,穿着家里缝好的总是过于宽大的蓝布衫。现在我的面前又是一条不整洁的街。它是这小县城的贫血的脉管,走过我身边的都是一些垂头丧气,失掉了希望,而又仍得负担着劳苦的人。

  这是我的乡土。

  这是我的凄凉的乡土。

  对于我那些昔日的同学,虽说我刚才回忆起了他们那次粗暴的发泄,我并不责备他们。假若我现在遇见了他们,在这街上,在这夜色中,我决定当作一种意外的快乐向他们伸出我的手去。我要重新去发现他们的美德。即是当时的他们,留在我记忆中的也有一些是诚实的人。并且,我与其责备他们,毋宁责备那些病菌似的寄生在县里的小教育家。那个常常两手背在后面迈着方步的校长先生,听说现在仍保守着县教育家的地位,而他的一个同党,后来也作过我们的校长的,则听说已流落成一个无赖了。假若我现在遇见了他们,在街上,在这夜色中,我是不是也宽容地向他们伸出手去呢?不,对于他们我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嫌恶之感。虽说,我也应该补充一句,与其责备他们,毋宁责备社会。

  这由人类组成的社会实在是一个阴暗的,污秽的,悲惨的地狱。我几乎要写一本书来证明其他动物都比人类有一种合理的生活。

  理想,爱,品德,美,幸福,以及那些可以使我们悲哀时十分温柔,快乐时流出眼泪的东西,都是在书籍中容易找到,而在真实的人间却比任何珍贵的物品还要希罕。那些悦耳的名字我在书籍中才第一次遇到。它们于我是那样新鲜,那样陌生,我只敢轻声说出它们的名字。真实的人间教给我的完全是另外一些东西。当我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已完全习惯了那些阴暗,冷酷,卑微。我以为那是人类惟一的粮食,虽然觉得粗粝,苦涩,难于吞咽,我也带着作为一个人所必须有的忍耐和勇敢,吞咽了很久很久。然而后来书籍给我开启了一扇金色的幻想的门。从此我极力忘掉并且忽视这地上的真实。我生活在书上的故事里。我生活在自己的白日梦里。我沉醉,留连于一个不存在的世界。然而既是梦便有一个醒觉的时候,而我又觉醒得太快。现在叫我相信什么呢?我把我的希望寄放于人类的未来吗?我能够断言未来的人类必有一种合理的幸福的生活,那时再没有人需要翻开这些可怜的书籍,读着这些无尽的诳语吗?我们必须以爱,以热情,以正直和宽大来酬答这人间的寒冷吗?

  对人,爱更是一种学习,一种极艰难的极易失败的学习。

  我重复着我自己的语言。

  一切语言都不过是空洞的声音。

  我又踟蹰在这第二条狭小、多曲折、铺着高低不平的碎石子的街上。夜色和黑暗的思想使我感到自己的迷失。我现在到底在哪儿?这是我的乡土?这不是我的乡土?我必须找出一个媒介来证明我和这县城的关系。我必须找出一个认识的人。一辆洋车走过我的身边。我说出一个我自己不知道它在哪个方向的地名,我坐了上去。

  最后到了一座大门前。

  这是一个小学,我有一个认识的人在里面。但说不准在这暑假里他已回到乡下去了。

  两扇大木门关得十分严密。我起初轻轻地敲着门环。随后用手重拍,随后大声叫喊。然后侧耳倾听。里面是黑夜一样安静。我想一个学校不会没有门房。我想也许有一个旁门,但问侧边的人家,都说没有。

  于是,像击碎我所有的沉重的思想似的,我尽量使力地用拳头捶打着门,并且尽量大声地叫喊起来。

  我摸出口袋里的夜明表:八点钟。

来源: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