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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北大荒的无名草 第5节 作文与做人

能到报社工作,这是对国林十几年辛勤文字工作的肯定。工作内容和工作环境的改变,更激发了国林创作的欲望和工作的热情。

刚到报社工作时,年轻气盛的国林,总想写个像样的报告文学一炮打响。而最让他感兴趣的,就是采访市里的养鸡大王张百万。他养鸡的传奇经历不仅全国挂号,省里有名,而且还被作家同行们写成电视剧,搬上了银幕。但写他的纪实文学的人目前还没有,国林想何不捷足先蹬呢?便拨通了他的电话。

张百万爽快地答应了国林的采访要求,并亲自驾车来迎接。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个大名鼎鼎的养鸡大王不光其貌不扬,放在农民堆里其形象也是土得掉渣,而且还少了三根手指头。

就从他缺少三根手指头做为切入点吧。然而,张百万却满不在乎:“俺们那旮瘩狐狸多,炸狐狸炸的。”

张百万当年建养鸡场时,场址选在远离村子的草甸子里。他说远离村子空气好,能预防鸡瘟。但同时也带来了麻烦:方圆百里的人若有老人病故了,都往这草甸子里埋。久而久之便成了大坟圈子,成了狐狸的乐园。

狐狸是养鸡人的天敌。张百万养鸡前要先清理门户,便立下规矩:谁杀掉一只狐狸可得奖金一百元。

一百元在当时可是个大数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有人想出了炸狐狸的点子。将玻璃砸碎,裹上硝酸铵,拿线麻一层一层地缠成个炸子,然后塞进白条鸡,扔在狐狸住的坟圈子里。狐狸一咬那塞炸子的白条鸡,嘴就炸个稀巴烂,就可以拖着狐狸到张百万那里去领百元的奖金了。

张百万见这一招儿挺灵,便也学着做,没想到炸了两只狐狸后,第三个炸的竟是他自己——他缠炸子时不小心碰倒了板凳,砸响了他手中的炸子,他便丢了三根手指头。

张百万告诉国林:等秋翻地时再来吧,一群一群的狐狸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大犁后。大犁翻出来的各种老鼠,跑不了几步就会被狐狸给按住。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看不到那壮观的场面。不是当你吹,那场面比中央电视台播的《动物世界》有趣多了。你若是带台录相机,把狐狸争食老鼠的场面录下来,保准招人看,说不准中央电视台还能播呢!

国林明白,张百万这是有意吊他的胃口。心想,这个老东西不光是养鸡专家,还是个心理学专家呢!

转眼,到了张百万的养鸡场。张百万来个开门见山:“你别光听我白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在养鸡场多住几天,也熟悉一下我的养鸡工作。你若和工人们交上朋友,也就有了写作素材了。别光写我,也写写他们!”

说完,摆摆手走人了。

当走进养鸡场的工人宿舍时,见四个土匪模儿样的人正坐在行李卷上摔扑克。他们盯着来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其中一个大个子说:

“这儿没地方,小秀才,你跟老王头住吧,不嫌俺这地方脏就行!”

国林读懂了大个子话的意思,他是在变相地下逐客令呢。

在他们眼里,国林是个不受欢迎的人,想把他挤走。

国林心里说:“没有弯弯肚儿,就甭想吞镰刀头。我要怕脏还不来了呢。得,咱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于是,国林就在老王头的小屋住下了。

老王头的工作就是把鸡舍里的粪铲起来,扔到鸡舍外去。国林感觉很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可是为了报告文学能打炮走红,也只能不得已而为之了。

这天夜里,国林睡得正香,忽然听到院子里的狗叫起来。

约摸着狐狸来偷鸡了,便悄悄地穿了衣服,捏上叉子,正要出去时,猛听老王头低声吼了句:

“死狗,叫个屁呀!”

正在纳闷,老王头又对国林说:“躺下,睡你的,一个瘸子,惹它干啥?”

借着月光一看,在鸡舍外的粪堆上真有一只狐狸,不过少了一条前腿,而且还少一只耳朵,正在粪堆上刨食吃。

“没啥好看的,睡你的觉吧。”老王头又催促。

可国林怎么能睡得着?就推老王头也别睡,讲一讲这瘸腿狐狸的来历。

老王头被缠得实在没办法,只好讲起瘸腿狐狸的故事:

“这狐狸残的若是后腿,还能捕食;要是伤了前腿,多半得饿死,很难活下去呀。但它活了下来,还养育了几只崽子。它的生命力该有多顽强。不过你放心吧,它祸害不到鸡,只能捡些没消化好的鸡粪吃。让它刨去吧,等填饱了肚子还得回去奶它的崽子呢!”

这一夜国林终究是没睡着。

第二天夜里,院子里的狗不再叫了。半夜里,那只瘸腿的狐狸又来扒鸡粪吃。这回国林看了个真切:它低伏着头,用后爪使劲地扒着鸡粪。一只半垂的耳朵左右晃动着,瘦瘦的身子全是骨头,就像一个装着干柴棒的袋子。

这让国林完全忘记了它是一只狐狸,倒觉得它是一位捡垃圾的老人。

国林仿佛听到几只毛乎乎的小家伙正在“嗷嗷”地叫着。

从那天起,国林就特意收捡大伙吃剩的东西扔到鸡粪堆上,给那只瘸腿的狐狸吃。还养成了晚睡的习惯,直到瘸狐狸来鸡粪堆上刨食饱了,才能躺下入睡。

瘸腿狐狸有时还冲着国林的位置望望,好像知道有人在看它。每天它吃过了东西,又冲屋里望一望,才一瘸一拐地消失了。

这天,有个工人大叫起来:“不好了,昨晚有狐狸来偷鸡了!”

大个子问是怎么回事,那个工人说:“我看到狐狸的爪印了。”

大个子就跟着他去看爪印。

国林心知肚明,故意叉开话题:“这不是狗的爪印吗?哪来的狐狸?”

国林是怕他们加害那只瘸腿狐狸才这样说。

大个子瞅了国林一眼说:“你懂个屁呀,你看看,这是三条腿的爪印,咱鸡场哪有三条腿的狗?一定是那只瘸狐狸!”

他这一提醒,大家都随声附和:“对了,那年张场长端过一窝狐狸,大的全打死了,只有一个小崽子,让张场长打折一条腿又跑了,八成就是它!”

大个子听了七嘴八舌的议论,想了想说:“咋没听见动静?狗咋没叫?”

接着就冲老王头吼道:“你咋睡得那么死?狐狸来偷鸡都不知道!这事就这么了啦吧,谁他妈的也别往外说,听着没有?”

大个子的话就是圣旨,都得听他的。

转过天来,鸡场的工人炖了两只鸡吃。

吃饭时大个子捡块鸡大腿说:“这鸡,是让瘸腿狐狸吃了!听明白没有?谁也不许说到两叉去!”

能天天有鸡吃就行,管它是不是瘸腿狐狸吃的呢。可能鸡场的工人都这么想,但都没吭声,只是边啃鸡肉边点头。

打那以后,隔不了几天就有鸡肉吃。吃的时候,国林心里挺不是滋味。人吃了鸡肉反说是狐狸吃了,那只瘸颳狐狸真够冤屈的。

从此,瘸腿狐狸吃的东西也就多了。

国林还主动找大个子套近乎,因为从老王头嘴里得知大个子是张百万的姑表弟,能当张百万一半的家。怪不得他说话这么冲,原来他是有依仗的。

混熟了,大个子也就不拿国林当外人,问他敢不敢杀鸡?国林说在家常干这事儿。就这样,国林干起了瘸腿狐狸的勾当。大个子高兴,国林也高兴,因为这样就有机会将大块大块的带肉的骨头和内脏全扔给瘸腿狐狸了。

终于有一天,张百万知道了瘸腿狐狸偷鸡的事,他脸红脖子粗地把工人们好顿训:

“你们这帮家伙都没安好心,瘸腿狐狸来了这么多天也不报告,让它吃了这么多鸡,存心是要看我张百万的笑话呀,你们的良心呢?都让狗吃了?”

大家被训得大气不敢出,都偷眼瞧大个子,看他怎么说。而此时的大个子装得比谁都温顺,头低得差点儿塞进裤裆里。

一瞧他那滑稽的样子国林就想笑,心想,你张百万算是看错人了。你拿大个子表弟当好人呢,其实这坏点子都是你表弟出的!

当天晚上,张百万把村里的赵炮请来了。

赵炮是打猎的行家。他抱枪靠在老王头的身边,点了根烟就讲起了那只瘸腿狐狸:

“看来,这只狐狸还真是张场长弄瘸的那只。这家伙是废了,要不它非得找张场长算帐不可!唉,没办法,人不说打不住狐狸惹一腚臊吗?干俺这行的谁愿意打狐狸?做损哪!张场长和俺是光腚娃娃,他求俺,俺能不来吗?其实这么打一辈子也打不着,一来瘸腿狐狸能记住我的味儿,二来瘸腿狐能闻到火药味儿。说啥它也不敢来了,我呢只不过是作作样子罢了。”

听赵炮这么一说,国林心里确实轻松了许多。

一连几个晚上,窗外没见到瘸腿狐狸的影子。

 

有一天天快亮时,赵炮悄悄地爬起来了,国林也连忙爬起来。往外一瞧,远远的只见那瘸腿狐狸的半只耳朵在草里一探一探的。

赵炮不紧不慢地说:“饿得不行了吧?我约摸着你也挺不了几天的!”

说着,赵炮就顺过了枪。

国林顿时慌了神,这枪要是响了,还不要它的命?正要大喊一声时,猛然间,瘸腿狐狸露出的半只耳朵消失了。

赵炮端枪等了好半天,也没见瘸腿狐狸露头。只好收回枪,无奈地说:

“这只瘸腿狐狸真是鬼机灵,谁来了也没招儿。我蹲这几天够意思了,还得回去看小牌儿呢,三缺一哪行?以后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赵炮就回家打他的小牌儿去了。

事隔没几天,张百万又把赵炮请来了。对大个子说:

“瘸煺狐狸的窝找到了,就在我家的坟地里。你们今天把手头的活儿都放下,帮赵炮把它从坟地里轰出来,赵炮就用枪揍它!”

听了这话,国林又为瘸腿狐狸的命运捏了一把汗。想去又怕去,最后也不知是怎么了,冲张百万说了声:“我也去!”

张百万瞥了一眼说:“去就去吧,多一个比少一个强!”

于是,一拨人就出发了。

还没到张家的坟地,就见路边蹿出了那只瘸腿狐狸。

“真他妈的找死,还主动送上门来了!”

说着,赵炮举起枪。还没等他把枪托靠上肩,那瘸腿狐狸又没影了。

大家又往前走不远,却见那瘸腿狐狸又横在面前。

这瘸腿狐狸怎么这么傻呀?竟主动往枪口上撞!

就这样,一会儿它出来了,一会又没了,将大家引出张家的坟地。

可把赵炮气坏了,往手心吐了口涶沫说:“我什么玩艺没见过?就凭我治不了你?”

说着,把枪托抵在肩上,指头扣在板机上,就等瘸腿狐狸露头时勾火了。

瘸腿狐狸的半只耳朵在草尘上一闪,赵炮就是一枪。瘸腿狐狸一连闪了三下,赵炮连开了三枪,可哪枪也没打上。

赵炮丢面子了,他在张场长面前的牛皮吹破了。便自找台阶下:“哼,跟我赵炮叫劲?你还嫩点,别理它,捣它的老窝去!”

说着,就领着大家往张家的坟地奔。

见大家往张家的坟地走,瘸腿狐狸慌神了,三蹿两跳地挡住了大家的去路。它此时全身竖立,两只前爪合拢着不停地向大家拱手,似在求饶。它的举动把大家都看呆了,连赵炮这样的老猎手,这样的场面也是头一次见过。

这时张百万发话了:“赵炮,你这时还不开枪,我白花一千元雇你了?”

听到这话,赵炮哆嗦着举起了枪。只听“砰”地一声枪响,瘸腿狐狸被打了一个后仰,抽了几抽就不动了。

大家兴高采烈地抬着瘸腿狐狸往鸡场走,张百万高兴得更是手舞足蹈。一边从皮包里抽出一叠钱递给赵炮说:

“我张百万说话算数,这是给你的小费,拿着!”

刚回到老王头的小屋,老王头就问:“打死了?”

国林只“嗯”了一声,不想再说什么。

老王头叹了一口气说:“唉,这一死可就是一窝呀!”

国林猛地明白了,在张家的坟地里有嗷嗷待哺的狐狸崽呀,瘸腿狐狸引着大家左跑右跑就是怕害它的崽子呀!

国林一直想到张家的坟地里,看看那些吃奶的狐狸崽子是死还是活着,可一直鼓不起勇气。直到今天,养鸡大王张百万的报告文学也没动笔,倒先把《瘸腿的狐狸》这篇小文写出来了。

乌苏里江来长又长,

蓝蓝的江水起波浪,

赫哲人撒开千张网,

船儿满江鱼满舱……

郭颂的一曲《乌苏里船歌》红遍长城内外,大江南北,也把赫哲族群众的幸福生活展示在世人面前,令人心驰神往。

一天,王姐跟国林说:“今天咱们去大顶子山赫哲渔村搞少数民族教育的调查,你当主角,我当配角。”

国林听了心中高兴,但嘴上却说:“我刚来工作,能行吗?”

“能行,你一定会不虚此行的。”

赫哲渔村在饶河县的大顶子山。是我国人数最少的一个民族。著名歌手郭颂演唱的《乌苏里船歌》,就是在这里体验生活而创作出来的。

为了帮国林了解赫哲人的情况,王姐先介绍了一些赫哲人的生活趣闻:“赫哲人能歌善舞,也特别好客。如果来了尊贵的男客人,就要找一个村里最漂亮的姑娘,给他敬三大碗白酒。”

国林听了王姐的话并不在意:“我不算是尊贵的客人,我只是来采访调查的。”

王姐扔给国林一个饶河当地的特产——椴树蜜麻花说:“我讲的都是真的,现在咱这里的小伙子们都害怕到赫哲渔村来,就是过不了这一关。你先吃点儿麻花垫垫肚子吧。椴树蜜的麻花不光解饿,还能解酒呢,说不定一到村里酒就端上来了。”

“不会是真的吧?”国林有点儿紧张了。

国林刚来社里工作,还从没有正儿八经地喝过酒呢,哪能喝得了三大碗白酒?正说着,突然听见“嘎嘎”的大鹅叫声,一个约模八九岁的孩子赶着一群鹅走过来。

国林随口问道:“喂,小家伙,你是赫哲渔村的吗?”

那孩子瞪着眼睛看着国林,“嗯”了一声,就从身边赶着鹅继续往前走。

国林想起今天是星期一,他怎么没上学呢?便问道:“你怎么没上学 ?”

那孩子没搭理他,赶着鹅群匆匆走了,禁不住又回头扫了国林一眼。

国林明白了,他看中了手里的椴树蜜麻花。于是便举着麻花喊道:“你回来呀,我给你麻花吃!”

那孩子果然回来了,国林把大半截麻花全都给了他,又问他为什么不上学。

“家里没钱。”

“那你想不想上学?”

“想,但是家里没钱,上不起。”

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麻花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酸。

和那孩子分手后,两人继续前行。国林又想起喝酒的事,便问王姐能不能不喝,或是少喝。

王姐说:“当然不行,那是对主人的不尊敬!”

见国林紧张的样子,王姐乐了,又说:“喝酒这规矩还不算啥,还有个更厉害的规矩呢……”

“什么规矩?”

“凡是到赫哲渔村的贵客,如果是当夜住在村里,而且那贵客又是男的,村里就会……”

王姐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不往下说了,而且还笑个不停,神色间显得诡秘。

国林一个劲的催问,可王姐诡诘地笑着就是不肯说。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赫哲渔村,也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了。国林知道中午一定会喝酒,喝了酒就什么事情也干不成了。第一次到赫哲渔村采风,事关重大呀,就对王姐说,先把活儿忙完再吃饭,王姐也同意了。

采访的重点在赫哲渔村的小学,村主任老李和学校的老师已经在等着了。

这所小学只有两个老师:一个校长兼老师,还有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姓张。不一会儿,就把全校学生集中到操场,国林和王姐忙着边采访边录音。

根据王姐事先安排好的采访提纲,重点让同学们说他们眼里学校的变化,和他们的长辈们比童年,也就是说让他们说出学校的好处,不读书的坏处。

同学们都说完了,国林突然想起那个放鹅的孩子。

村主任老李挠了挠脑袋,问张老师:“那会是谁家的孩子?”

张老师想也没想就说:“那肯定是老吴家的铁蛋儿,村里也只有他一个辍学。”

老李转过头说:“这孩子放鹅满草甸子跑,不太好找,还是等吃完饭到他家里去找他吧。”

国林忙接过话茬儿:“不行,午后喝完酒采访的效果肯定不好,咱们趁热打铁才行。”

听国林这样说,张老师便自告奋勇:“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带你去!”

于是,国林跟着张老师去草甸子里,找那个叫铁蛋儿的孩子。

路上,张老师述说了铁蛋儿家的情况:

“他家里很穷,他爸爸在江里打鱼得了风寒,下不了地。他妈见日子没法儿过,就跟一个外地的鱼贩子私奔了。现在他家的生活就靠年迈的爷爷奶奶蹲市场卖杂鱼支撑……”

听了张老师的述说,国林心里酸酸的,就问:“他一年的学杂费是多少?”

“不到二百块钱。”张老师说。

想着铁蛋儿家的情况,尽管自己的工资也不高,可给铁蛋儿交上二百块钱的学费还是不成问题的。就情不自禁地说:“铁蛋儿的学费我交了,你就告诉他上学吧。”

张老师听了,连声道谢:“我代表铁蛋儿全家谢谢你了!”

在张老师的引领下,兜了一大圈子,终于在一个江汊子边找到了铁蛋儿。

张老师拉着铁蛋儿的手说:“走,咱们上学去,你的学费有着落了,是这位好心的叔叔帮助你的!”

午饭是在村委会的小食堂准备的。说是午饭,其实离晚饭的时间也不远了。

一进门就嗅到了鱼香味儿。四下一看,屋子里有一张大方桌,大方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叫不上名的大鱼小鱼。只有方桌的上首位置放着一个长条凳,其他三面都没有凳子,屋里的人都站着。

村长老李把国林拉到长条凳子跟前,将他按着坐下。此时国林才感觉到王姐路上跟他说的话可能是真的了,马上跳起来想逃,却又被老李按在凳子上,满脸严肃地说:

“记者同志,你是赫哲人的贵客,你不坐没人坐!”

国林只好忐忑不安地坐下来。

这时,老李高声喊:“上酒!”

话音刚落,进来一位姑娘,穿着鱼皮服饰,嘴上抹了口红,脸上化了妆。她举着一个木托盘,缓步走到国林面前,单膝跪下,把酒高高举起。

“张老师!你……”

想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张老师把装束全换了。因为她是全村里最漂亮的姑娘,这次仪式就由她来主持了。

屋里一片寂静,国林被这种气氛镇住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机械地伸出手,端起那碗酒,带着如同忍受酷刑般的心情,一闭眼睛,一仰脖儿,就“咕咚咕咚”地往下灌。

哎?这酒怎么是蜂蜜味的水?

国林顿时心领神会,一口气把一碗蜂蜜水喝个精光!

喝完这碗蜂蜜水,国林感激地看了张老师一眼,她也正笑盈盈地看着国林,示意他不要说话。

国林彻底明白了,一定是张老师帮他把酒换成了蜂蜜水!

国林此时心里有了底,把三碗蜂蜜水全喝了,才毫不在乎地望着村长老李,等着他发话好吃饭。

此时的老李肯定还被蒙在鼓里,只见他伸出大拇指,连声道:“英雄海量!英雄海量!这才是赫哲人尊敬的朋友!咱们边吃边喝,各取所需吧!”

饭后继续采访村长和校长,又采访了村里几位上了岁数的人。忙完了这一切,天也就黑了,只好在赫哲渔村住宿了。

国林走进给他安排的房间。

因为渔村还没有通电,房间里点着一盏煤油灯。

江边的夜晚在深秋季节已是凉意很浓了,粗略地打量了一下灯影里铺好的被褥,想上床休息。就在走进床边的当儿,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回来了……”

接着一个人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把国林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居然是那个给他敬酒的张老师!

怎么会是这样?国林窘得无地自容,转身就走。一边往出走一边尴尬地解释着:“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

“没错,这是你的房间,我是给你暖床的!”张老师解释着说。

国林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暖床?什么叫暖床?”

“就是暖被窝呀,这是俺赫哲人祖先流传下来的习俗,是款待贵客的最高礼遇……”

国林被张老师的解释弄得更糊涂了。都什么年代了,亏得张老师还是个知识分子,而且她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啊!

可是张老师却没有在意,从从容容不紧不慢地穿好外衣,笑盈盈地打开门往外走,同时回过头说:

“记者同志,祝你晚安!”

 

国林躺在暖呼呼的、散发着少女馨香的被窝里,慌乱的心绪却一时平静不下来,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幕。不禁又想起路上王姐的话和她欲言又止的怪笑……。

国林越想越后怕。暖床,虽然是赫哲人先辈留下的风俗,但这事要是传出去谁能说清楚?这对她、对自己都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她不说、我不说、王姐不说,谁知道?国林这样安慰自己,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又琢磨着如何封住王姐的嘴,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往回返的途中,国林几次偷偷地观颜察色,想从王姐的脸上找出答案来。王姐却仍像没事人似的,没看出什么破绽来。国林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在肚里,有些侥幸:但愿王姐真不知道这等事!

又过了几年,有一天收发室来电话,说一个朋友要见国林。国林来到收发室一看,竟然是几年前在赫哲渔村采访时见过的老村长!

国林和老村长又扯起当年的事:“那个三碗酒的规矩,现在还有吗?”

“没有了。”

老村长笑着说:“还不是因为你呀,以前我们都是三碗酒喝得客人酩酊大醉,吓得没人再敢来了。后来你来了,张老师把酒偷偷地换成蜂蜜水。她说让客人喝醉了不好,还是免掉这一风俗,让客人适量才对。后来,我们就改掉了这一风俗。”

“张老师还好吗?”提到张老师,国林又想起她给自己暖被窝的事,忍不住又问:“还有那个暖床的习俗,也该取消了吧?”

“暖床?”老村长一愣,“暖床的习俗早在刚解放时就废除了……”

国林沉吟了很久,最后还是主动交代:“可……张老师给我暖了被窝。”

没想到老村长却点点头说:“那是她为了报答你呀!你帮了她的学生铁蛋儿复了学,她感激你呀,可她却没法子报答你。赫哲姑娘思想纯朴,只好用这种古老的方式来表达心意了……”

噢,原来是这样!国林终于明白了,当年为他暖被窝的,是一颗懂得感恩而又善良纯净的心……

报社组织了一次旅游采风,其中一项内容是参观宁古塔遗址。

说起宁古塔并不默生,反映清廷生活的历史剧几乎都要提到这个令人生畏又讨厌的地方。

站在宁古塔遗址前,驻足远眺,凝眸深思。诸多思绪,剪不断,理还乱。让人赞叹,让人遐想;让人惋惜,也让人敬佩。

这里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清王朝的“封地”,也因此成为朝廷流放犯人最理想的目的地。

正是这片蛮荒之地,因为有一批又一批“流人”的光顾,才改写了北大荒的历史,续写了中华民族五千年灿烂文化的新篇章。

历史的风云,在翻动着清王朝的史册,把它定格在清朝中期宁古塔一页。

中国人传统中重土地、重宗族、重家庭。清王朝便利用这一点,对犯人进行心理惩罚,把那些应处重刑的罪人,发配到远离乡土、亲人和宗族的边远之地去劳动改造。称之谓“流刑”,美其名曰,“法外开恩”。

实际上,流刑对人的精神是一种严重摧残,是仅次于死刑的重刑。朝廷则把被处流刑的人称为“流人”。

朝廷中的一些大案要案多以“宁古塔”作为记号。所以,今天一涉及清廷的影视剧,常有圣谕:流放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宁古塔”三个字平常而普通,可那时它却成了官员和文士心底最不吉祥的符咒。任何人都可能在旦夕之间、甚至无缘由地和它产生联结。而一旦和它结缘,功名利禄、荣誉学识、家人财产乃至身家性命都会坠入无底的深渊。

那么,宁古塔为什么成为流放之地?宁古塔地处偏远,属高寒之地,生存异常艰难。清初太仓文人王家祯的《研堂见闻杂录》称:“宁古塔在辽东极北,去京七八千里。其地重冰积雪,非复世界,人亦无至其地者”。

《吉林通志》也有类似记载:“是时宁古塔,人迹罕到。出塞渡湍江,越穹岭,万木排立,仰不见天。朔风狂吹,雪花如掌,异鸟怪兽,丛深林莽,行者或踣期间,或僵马上”。

“流人”方拱亁曾说:“人说黄泉路,若到了宁古塔,便有十个黄泉也不怕了!”

 

久居江南的士子们,是有理由对这块土地心存畏惧的。流放此地,是对他们的身体和精神最大的惩罚;另一方面,宁古塔地广人稀,边疆戍守缺人。犯人流放宁古塔,也是从军戍边的考虑。

清政严苛,“流人”极多,清朝大规模流放宁古塔的案件就有数十起。在宁古塔,名卿砚彦至者接踵,相嘘相濡;达官显贵络绎不绝,同病相怜。

顺治十一年(1654),著名文人陈嘉猷因替别人斡旋官职,遭人告密。全家被流放宁古塔。

三十年后的康熙二十八年(1689),陈嘉猷对来此看望父亲的杨宾说:“我于顺治十二年流放宁古塔,此地尚无汉人。”

据考证,他是书面记载的第一个流放到宁古塔的汉人。

此后,明末兵部尚书张缙彦、明末清初杰出思想家吕留良的后人、江南名士方拱乾、“江左三凤凰”之一的诗人吴兆骞、浙江山阴名士杨越等1000人,或因党争,或因文字狱,或因科场案,或因与其无甚关联的缘由,相继被流放宁古塔。它们有的一人独来,有的拉家带口,有的人得以归乡,有的人终老于此,甚至连尸骨都不能运回。

从京城到宁古塔,沿途人烟绝灭。一路上,“流人”徒步迁徙,日日无歇,备尝艰辛,承受折磨。一般需要四个多月才可到达。有钱的,花点儿钱给押送的差役得些照顾,而那些被抄没财产、又携妻带子的,则苦不堪言了。

吴兆骞在流放路上写道:“山野相错,或继或续,无日不行山水间,亦无日不行风雨间。”

无数的流人甚至还没到宁古塔,就已成为路上的孤魂野鬼。真正到达宁古塔的流人是千辛万苦、死里逃生,活着走完这漫漫长路的人,算是幸运了。

到了宁古塔,流人们所受的苦难也不比留涉路上强多少。或为奴,或充军,衣食无着,家无居所,这些不是一点点文字说得尽的。

但天下事皆如此,得失并有,利弊相参。无数的名流士子来到宁古塔,谁能说对这里不是件好事呢!

宁古塔原住民都以渔猎为生,不懂种植和农耕,文化极为落后。一些流人听说宁古塔没有蔬果,出塞时,从关内带来蔬菜和花卉的种子。

《方拱乾在移居》一诗中就有:“花杂依晴砌,蔬迟趁雨天。都中携种远,马上带根鲜。”

另有张缙彦不远万里,从家乡带来种子和植物的根茎,分给友人栽种。他还教当地人耕作五谷,被誉为“五谷神”。

流人从关内带来先进的农耕技术,教当地居民耕种土地,使这片土地的物质文化逐渐丰富起来。

到清末民初,大批山东、河南、河北的百姓闯关东,有许多人就来到宁古塔。

文人到哪里都不忘做文人的事。除了参加军事训练和农耕活动,闲暇之时,他们还不忘游山玩水、吟诗作文。

张缙彦是那一时期宁古塔士人的领袖。他被流放时,已经是文章了得的名士。出关时雅兴依然,带了大批图书和十名歌姬,饶有扎根边疆之意。

到了宁古塔,张缙彦便呼朋引类,联系那些文人士子。谪戍宁古塔的文人,从温润妩媚的水乡江南,来到寒苦凄冷的塞北边疆,情绪大抵敏感而脆弱。张缙彦请他们聚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劝他们随遇而安。有生活困难的,帮他们安排生活;有兴趣游玩的,领他们寻山玩水。

张缙彦性喜山水,来到宁古塔后,“寻山问水,搜奇揽胜”。为宁古塔地区的山水作传,或记其源流胜迹,或载其物产风俗。凡没有名称之山水,“故以地,以其里,以其所居之人姓氏名之”。或直接另起新名,如“泼雪泉”、“白石崖”等。他用了七年时间,撰写了东北地区第一部山水记与地名学专著《宁古塔山水记》,让后人阅读和领略宁古塔山川的丰富多彩和壮丽奇伟。

张缙彦还组织姚其章、吴兆骞、钱威、钱虞仲、钱方叔、钱丹季结为“七子之会”,“分题角韵,月凡三集”。“七子之会”成为关东最早的民间诗歌社团。后来,“七子之会”集聚了十几人,方拱乾等许多名士都加入其中。他们“载酒征歌,竟无虚日”,要将这荒寒之地,认作江南的竹林。

杨越“出关之时以牛车载书籍万卷”,到宁古塔后借给人看。方拱乾来到宁古塔后,建屋种地。并效仿明代王守仁贬居贵州龙场驿时行事,将其所居命名为“何陋居”。

方拱乾喜欢写诗,在绝城仍“无一日辍吟咏”。与吴兆骞等经常“商榷图史,酬唱诗歌”,“谈诗论史,每至夜分”,留下大量描写关东风光和生活的诗句。

吴兆骞流放宁古塔不久,即被巴海将军聘为书记兼家庭教师,教其两子读书,礼遇甚重。

此间,他创作多描写边塞生活的诗赋,其诗雄浑壮丽,被称为边塞诗人。他的《长白山赋》和《封祀长白山二十韵》,被朝廷封祀长白山的使臣带回京城呈康熙帝,康熙帝阅后为之动容。

1684年,吴兆骞病逝于京城。临终语其子曰:“吾欲与汝谢雉白山之麓,钓尺鲤松花江,挚归共膳,付汝母作羹,以佐晚餐,岂可得耶”?表达了他对白山黑水间那段生活的深深怀念。

流水落花春去也。每一个地区、每一个民族、每一个朝廷,都不可能长盛不衰。它有高潮,有低谷,有的甚至会凋零得无影无踪。而其灿烂文化却是不朽的,它作为历史的见证、兴衰的记录符号,得以传承。

到了上世纪50年代末,来到宁古塔地区的丁玲、艾青、聂绀弩、吴祖光等,也都是被贬发配此地的。是他们改写、续写了北大荒文学创作的历史,打造了扬名中外的北大荒文学劲旅的牌子,竖起了北大荒流派的丰碑。

由此,国林自然想起了自己的创作启蒙老师丁继松先生。

丁继松先生是北大荒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著名散文家。2014年8月12日在佳木斯逝世,享年87岁。

丁老师1928年生于安徽郎溪,1949年参军,1958年戴着“右派”的帽子来到北大荒。现实没有压倒他那文学创作的火焰,来到佳木斯就一头扎进黑土地的创作中。

国林认识他是在1974年,那时丁老师是《合江日报》的副刊编辑。他创作的地域散文,经常在《合江日报》上连载。

国林被丁老师那文风清新,视角独到的散文所吸引。在那个知识分子被打成“臭老九”的大气候下,报刊所载的报道大都是口号式的新八股。冷不丁见到丁老师的散文,顿觉耳目一新,令人爱不释手。

在一次文学创作笔会上,国林聆听了丁老师的文学讲座。会后,他送给国林一本由中国少儿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漫游乌苏里江》,是1961年出版的。此书曾受到茅盾先生的好评。再版4次。就是丁老师的《漫游乌苏里江》,把国林带到文学创作的道路上来。以后,《合江日报》举办文学创作笔会,国林是场场必到。在丁老师的言传身教和精心指导下,逐步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

如今,恩师已经离开这片黑土地多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仍留在北大荒人的心里;他撒下的文学创作的种子,已在黑土地上开花结果。

国林还想到了和丁继松先生一起来北大荒改造的郑加真先生。国林对郑加真先生不熟,但对他“铁肩担道义,妙笔著文章”的铮铮铁骨,是通过贾宏图主席的《仰望北大荒》读到的。

郑加真先生也是抱着“带罪立功”的愿望,跟王震将军来到“北大荒”的。他是北大荒开发的见证人,是他的《江畔朝阳》、《将军与北大荒人》、《北大荒移民录》、《中国东北角》、《北大荒六十年》,让知青作家贾宏图按奈不住内心的崇敬之情,才写出荡气回肠、感人肺腑的长篇报告文学《仰望北大荒》。凡读过的人都免不了会泪洒衣衫。

和贾宏图主席一起成名的黑土地知青作家还有梁晓声、张抗抗、肖复兴、陆兴儿、李龙云、陈可雄、郑九婵等。他们从沸腾的垦荒生活中汲取营养,以荒原主人翁的姿态,用火一般的热情,写下了一部部散发着北大荒泥土气息的作品。

和二百年前流放到宁古塔地区的先贤们相比,他们有相同的地方:既是拓荒者,又是创作者。一手扶犁,一手拿笔,这是北大荒流人文学创作的特色。不同的是:时代不同了,创作的路子宽了,题材广了。北大荒呼唤着他们拿起笔来不断地呕歌;时代要求他们“与时俱进”,写出无愧于人民,无愧于时代的新作品来。这是二百年前北大荒的先贤们可望而不可及的。

时光如梭,春来秋往。随着岁月的变迁,宁古塔将军府的旧址也许不能永恒,但这块土地上的文脉却得以代代相传。

写到这里,仿佛又听到了历史的回音: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自从进报社工作以来,国林勤勤恳恳,默默奉献,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过了近二十年的历程,但他仍然是一个编辑。

官场上流行一句话:三十七八,等着提拔;四十七八,等着回家;五十七八,养鸟种花。国林已经四十六了,这编辑也快干到头了。

国林的儿子读高三,倒算是聪明。省吃俭用,攒了些钱给儿子买了台电脑。从此,儿子一有空儿就在电脑前,也不知道鼓捣些什么名堂。

这天下班时,国林顺手把一本《新闻传播》扔在茶几上,儿子拿在手里胡乱翻着,口里还念出了声:

“省委宣传部长刘国增同志看望新闻界编采人员……老爸你快来看!”

国林凑过去一看,见杂志上刊登着一张彩色照片,一位领导站在中间,打着手势作指示,身边围了几个新闻同仁。

“这有什么好看的?”国林说。

儿子却神秘地说:“这个宣传部长跟老爸你就差一个字,像哥俩。况且你不说是老同学吗?”

国林瞪了儿子一眼:“这年头,咱靠的是本事吃饭,别说是老同学,就是你老爸没本事也不行!”

一个星期后,儿子放学冲进家门,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照片凑到父亲面前说:“老爸,我让你看件好东西!”

国林接过照片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原来这照片是三年前国林和弟弟在镜泊湖的一张合影。不知怎的,小弟弟的头被换成了省委宣传部长的头。

国林惊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儿子冲父亲扮了个鬼脸儿说:“老爸,我说你是落伍了吧?这就是电脑的妙用。”

“咱家的电脑还能搞出这东西来?”

“咱家的电脑没有胶印设备,这是我让同学给印的。”

国林一听就火了:“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我给你买电脑是让你学习的,你说你都高三了,心劲不往学习上用,宝贵时间尽花在这些恶作剧上……”

老伴儿一听儿子挨了骂,从厨房里冲了出来,一边往围裙上擦手一边问:

“干什么,干什么?你老冲孩子喊什么?不就一张照片吗?我看看……这不挺好吗?明天拿到报社去给他们看看,咱孩子也会玩高科技了。”

国林听了只轻蔑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上班,国林伸手到口袋里掏烟,手触到一件东西。掏出来一看是那张照片。

国林猜想一定是老伴儿搞的名堂,心想这点儿雕虫小技也叫高科技?也值得在同事面前炫耀?太无聊太幼稚了。便顺手把照片往稿件框边一丢,埋头编起稿子来。

下午,编辑部的王编辑来国林办公桌翻报纸时一眼瞧见了照片, 便问:“老刘,这人是谁呀?”

国林顺口说:“你看像谁就是谁。”

几个同事闻声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一个说:“我怎么瞧他眼熟啊?对了,昨天晚上在省电视台新闻上露过面。”

另一个说:“没错,就是这张脸,叫什么来着?”

“哎,这是大名鼎鼎的刘国增部长,谁还不认识?”

编辑部里顿时热闹起来了。

有人说:“老刘,你跟咱省最大的新闻官儿是亲戚?这么多年硬是保密呀?”

又有人问:“你叫刘国林,他叫刘国增,这是你哥吧?你看那鼻子那眼睛真挺像呢!”

国林本想解释一下,见大家那如此吃惊的表情,突然冒出想逗一逗他们的念头,于是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编辑部主任也过来了:“国林哪,这么重要的照片你怎么乱丢啊?”

说着郑重其事地把它压在了玻璃板下。

晚饭桌上,国林又把这事当笑话给老伴儿讲了,老伴儿乐得笑弯了腰。

国林又一本正经地对老伴儿说:“明天我得把你宝贝儿子的高科技揭穿,要不人家会说我厚着脸皮攀高枝的。”

谁知话还未说完,就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办公室小傅。

这小傅是负责分发福利物品的。也不知是咋回事,或许是心理作用,国林总感到这几年分给他的东西总比别人的差。

国林对小傅巴结领导、势力小人的德性看不惯,只是不冷不热地打个招呼。

小傅却显得不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东拉西扯地侃大山:“老刘啊,像你这样清高又有修养的人,其实把官场里的事看得很淡的。不过到了你这个年龄段,一般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了。咱大侄子学习怎么样?有你这样的遗传基因,成绩保准儿没错。”

国林淡淡地说:“中不溜吧,谁知道明年考上考不上?”

小傅说:“市高级中学我熟,在哪个班?”

“高三(5)班。”

“哎呀,你真是的,这个情况你应该早让我知道么。学校的情况我比你清楚,一班二班是重点班,其余的班都是普通班。这普通班和重点班相比,师资力量、教学水平、班级风气差得多了。你怎么把大侄子扔到那个班去了?”

“那是学校按分数分的班。学校老师说,分数面前,人人平等。”

“这年头哪有平等的事?我可以给你想想办法。”

国林心里琢磨着,真邪门了,竟然有人主动登门来帮忙做好事?

这时小傅又说话了:“老刘,听编辑部主任说,你大哥是省委宣传部长?咋不早说呢?”

国林又觉得好笑,刚要解释,老伴儿悄悄踢了国林一脚,然后叽叽喳喳地向小傅说:

“哎呀,小傅哇,我们家老刘还真有那么个哥哥,不过不是亲哥,多少年也没来往了。老刘的性格你也知道,不爱张扬。孩子进重点班的事儿麻烦你多操心,事情办成了,嫂子定有重谢。”

“嫂子你这就见外了,咱们谁跟谁?市高级中学的校长是我叔,办这事还不信手拈来?我年轻,工作上的事还得请老哥多关照哩!”

小傅一走,国林就埋怨起老伴儿来:“你叽叽喳喳胡说个啥?今后还叫我怎么做人?”

“怎么了?不就是调个班吗?还影响到你做人啦?告诉你,你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儿子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我不承认那个部长是你大哥,他肯真心替你办事?”

那几天,前来看照片的人络绎不绝。有人借口倒水,有人借口找人,有人借口问事,有人借口发稿。还有人什么借口也不找,进编辑部就嚷:

“刘国林,你这家伙真行,这么多年愣是不说宣传部长是你大哥,谁还求你咋的?”

此时,国林的主意已定,任凭你们随便怎么说,我就是不置可否了。

一天早上,国林和徐总编打了个照面,他竟满脸堆笑地问:“国林,最近忙吧?”

国林嘴上应着:“不忙,不忙!”心里却说:“忙不忙你还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回到编辑部,坐在办公桌前一见那照片,国林终于恍然大悟,暗自笑到:

“儿子的恶作剧,倒把老子在报社的地位提高了。他妈的,这帮势利眼,我就不把真相说穿!”

几天后的早上,徐总编亲自来到编辑部,把国林叫出来:“国林哪,市委宣传部王部长找你谈话,你大概时来运转了。”

国林跟着徐总编来到了王部长办公室。王部长先寒暄了两句便问道:

“国林同志,听说省委宣传部国增部长是你大哥?这么多年了,你还真能守口如瓶!”

国林一听就急了:“不是,不是,那不是我哥,同志们都搞误会了。”

王部长打断我的话:“啊,那就是堂哥?堂哥也不错吗。是这样的,出席全国宣传工作先进集体有一个名额,听说国增部长对咱们市的宣传工作挺感兴趣。谁知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临近的鸡西市却想补这个位置,竟使出了绝招儿。有老乡的找老乡,有同学的找同学。我们几个领导碰了一下头,认为你去省里找一下国增部长最合适,把这个光荣的任务完成了。具体的事由徐总编跟你交待。我只提一个要求,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个名额对咱们市今后的宣传工作可是举足轻重的啊!”

国林听到这儿,吓出了一身冷汗,这玩笑也许开得太离谱了,忙说:

“王部长,你听我说,这个任务我实在没法完成……”

“怎么?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嘛!”

徐总编忙按住话头抢着说:“王部长,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国林是个好同志,在报社勤勤恳恳干了二十多年了,你看他的工作是不是该变动一下了?”

王部长不加思索地说:“可以考虑嘛,只要出席全国宣传工作先进单位的名额拿下来,这都是小事一桩!”

徐总编拉着国林的胳膊说:“国林,领导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推辞什么?走吧,王部长够忙的。”

他不由分说地把国林拽出部长办公室。

走在路上,徐总编拍着国林的肩膀说:“国林啊,不是我批评你,这么好的机会多难得呀,你还推三推四的。你赶快回家准备一下,明天去省城!”

回到家里,国林冲着老伴儿就吼上了。

老伴儿问明了事由,一拍巴掌乐了:“我说你没用,你还不服气。这年头,吓死胆儿小的,撑死胆儿大的。到这份儿上了,你绝不能说那照片是假的!他说堂哥就堂哥,谁有胆子到省委宣传部查证核实去?你就含糊其辞地承认下来。至于要办的事情嘛,编个理由推掉算了。有这么个假堂哥,你在报社混得或许会好一些。”

国林觉得老伴儿的话也有一些道理。

下午一上班,国林便找徐总编说:“我这个堂哥脾气很怪,他三令五申不准我对外人说我们这层关系。”

徐总编宽厚地笑着说:“那是,那是。省里的领导严格要求自己,可以理解嘛。”

国林见推不掉又编道:“我跟堂哥多年不来往了。”

徐总编一听,脸上笑容没了:“国林,你是不是要给我摆架子?前年你哥俩还在镜泊湖合影呢,这会儿怎么又说多年不来往?你放心大胆地去办,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这是今天晚上七点半的软卧火车票,晚饭后报社派小车送你去火车站。”

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两叠百元大钞说:“这是两万元现金,你带着。”

我大吃一惊:“你?你让我去行贿?我可不敢!”

徐总编哈哈大笑:“你真是个大傻冒,区区两万元,想收买省委宣传部长?你别丢人了。这点儿小钱,顶破天只能收买我这么大的芝麻官儿。你到省城,见了你那位堂哥,要联络感情,怎么也得请人家全家吃顿饭吧?你知道星级饭店一桌多少钱?酒的档次不能低于五粮液吧?你们哥俩三年未见面,你不能空着手吧?你拿这钱买一两件书画作品,要不就是高档一点儿的文房四宝。具体买什么你灵活掌握。我给你算了一下帐,两万元紧打紧。宣传部有指示,不用发票。”

天哪,我算是开眼了。在报社这么多年,每次出差报销旅差费都被财会抠个六门到底。这会儿两万元现金捏在手里还不用发票,说死也没人信的。

回到家里,国林心里是七上八下的。老伴儿说:“放心大胆地去,到省城玩上三天五天,回来就说饭也吃了,东西也送了,你那堂哥原则性强,不肯松口。这又不是咱们贪污,是领导硬要给的,你怕什么?”

国林无可奈何又忧心忡忡地来到省城。无心观赏繁华的市容和高楼大厦,也没敢去住星级宾馆。在省委招待所住下后,又到省委门口转了几圈儿,只见小车出出进进。

国林呆呆地看了一个多小时,又回到招待所,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愣。

这一夜,国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先是骂儿子,都怨这坏小子,不好好学习,一天到晚尽搞歪门邪道,害得老子受此煎熬。接着骂老伴儿,都是这个臭婆娘,尽出歪点子,就会在家里叽叽喳喳,你以为当官的那么好糊弄?虽然和国增是校友,但他比自己早两届。只是听说他,他并不知道我,让我去找这个堂哥?不吃闭门羹才怪呢!

国林几乎一夜没合眼。早上起来,头昏昏沉沉的。洗涮完毕,也没心思吃早饭,继续躺在床上发呆。

忽然听见服务台有人吵架,一男一女,女的是服务员,男的口音很耳熟,听不清吵的是什么。猛地,服务员冒出一句“你们记者的事儿就是多!”

国林想起来了,这不是鸡西日报的老田吗?他是儿童文学作家,俩人几年前就在省文化交流座谈会上相识了。

国林忙跑出房间上前和老田打招呼。

老田一看,便抛下服务员和国林寒暄:“啥风把你吹来了?”

“别和服务员叫劲儿了,搬到我房间来住吧。”

回到房间,俩人扯了些闲话后国林问:

“听说你们的宣传工作搞得不错,省委宣传部把参加全国宣传工作先进单位的名额给你们了?”

 

老田一拍大腿:“哪里的话呀,别提啦,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我们市的宣传部领导尽搞花架子,他们还以为十年前的形势呢,做点儿表面文章,打几套花拳绣腿就能蒙人呢?要做文章,你早点儿下手哇?论文都报到中宣部去了,你打发我出来瞎跑还不是等于零?还是你们宣传部长聪明,论文报上去了,名额也到手了,稳坐钓鱼船哩……”

“这么说这个名额是我们的啦?”

“是呀,板上钉钉啦!”

国林听老田这么说,差点儿喊出声来。

国林又和老田扯了一阵子,便试探着问:“听说是省委宣传部长亲自过问的?”

“那当然,他一拍板儿,谁还能说啥?”

国林心中窃喜:“此乃天助我也!”

第二天早上,估摸着市委宣传部长上班了,国林拨通了王部长的电话。按照昨天晚上打好的腹稿,先卖了个关子:

“王部长吗?我遵照领导的指示,饭也吃了,东西也送了……”

电话那边传来了王部长吃惊的声音:“什么?这么说事情没办成?”

“也不完全是这样。国增部长说了,论文已报中央宣传部了,他会安排有关部门关照一下的。”

“这就好,这就好。国林同志,你给咱们市立了一大功啊!你先在省城玩几天,别急着回来。”

打完电话,国林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还是老伴儿说得对,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

不久,省委宣传部的文件下来了。市委宣传部王部长准备带队去参加全国宣传工作先进单位的表彰大会了。

几天后,市委的文件也下来了,任命国林这个等待回家的老编辑为副刊部主任。

国林提了干,同事们纷纷表示祝贺,但同时提出要他请客。他无奈只好答应下来,并说:“周天,我请你们去我的家乡尝尝‘七仙女下凡’。”

所谓“七仙女下凡”就是羊汤。家乡的羊汤是远近闻名的特色菜,家乡人都喜欢喝羊汤,乐此不疲。

据说,家乡的羊和别的地方的羊不同,因为它吃了甸子上的碱草特长膘,羊肉也特鲜美。喝上羊汤能冬驱寒,夏防暑,滋阴壮阳,大补哩!

家乡人杀羊除了毛和胃肠中的赃物外,其余的全都放到锅里炖。

先把羊肉剃净,切成碎块扔进锅里;再把羊血、羊肝、羊心、羊肠、羊肚、羊肺洗净切碎也统统放进锅;再放上葱蒜花椒大料,撒上香菜沫,一锅羊汤就算做好了。没等掀锅盖,香喷喷的羊汤味儿早就钻进你的鼻孔,薰得你闻香即来,跃跃欲试了。不喝上它三五碗,你是不会离开的。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一天,家乡来了一位慕名而至的苏联客人,眨着蓝眼睛,向接待人员提出了一个要求:想吃一道叫“七仙女下凡”的菜肴。

接待人员跟公社食堂的大厨马师傅一说,马师傅立马就牛犊子叫街——蒙门子了:

“什么‘七仙女下凡’?我九岁当学徒,二十岁出师,八大菜系无一不晓,却从没听说过什么‘七仙女下凡’,这不是故意难为人吗?”

接待人员奉令先到县里,又到合江地区,跑遍了大小饭店,寻访会做“七仙女下凡”菜肴的师傅。可厨师们都把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似的,谁也不知到这道菜为何物,就更甭说怎样做了。

这下子可麻烦了,接待人员赶紧向公社领导汇报,公社领导瞪起眼珠子:

“怎么也不能让苏联老大哥给难住哇?这不是给咱中国人丢脸吗?”

平时看来极普通的小事,今天在公社领导眼里却成了天大的事。一级一级地往上报,惊动了合江地区的专员。专员大笔一挥,下了指示: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务必要在苏联专家离开你们那里之前,想办法让他品尝到“七仙女下凡”这道菜。这是关系到中苏友好的国际大事!

当即,在公社领导的指挥下,一个“七仙女下凡”的菜谱研究班子成立了,并专门指派经管站的李主任负责此项工作。

李主任开了一个“诸葛亮会”。大伙儿发言倒还真踊跃,提出了不少点子。这个说,这道菜说不准已经失传,我们应该去寻访那些退休的老厨师,看有没有人知道菜的做法。那个人讲,不但要请教合江地区的厨师,还要到省城哈尔滨联系有关部门,请他们协助寻访给晚清皇帝当御厨的名厨,万一这道菜是地方菜呢?

不几日,李主任得到一个重要线索,哈尔滨有个叫关老大的人,在晚清时给溥仪的御膳房当过保卫,他可能知道这道菜的做法。

李主任顿时感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连夜乘车奔赴哈尔滨。

这个叫关老大的人已经八十出头,染病在身卧床不起。李主任也顾不了许多,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关老大老人的家,把遇到的难题一五一十地述说了一遍。

关老大眯着眼睛回忆了半天,说从前听师父说过这道菜,它比满汉全席的历史还要久远呢!据说这道菜连清朝的太上皇也不是想吃就能随时吃得上的,只有在皇帝登基、大婚、祭天祭祖的重要节日,才能让御膳房做上一道尝鲜。就连慈禧太后庆祝六十大寿时,想吃“七仙女下凡”这道菜,也被八旗王爷以“不和祖宗之法”为由给驳回去了!

关老大老人讲起御膳堂的排场来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一激动,竟咳嗽不止,讲不下去了。

李主任来此不是想听御膳堂的排场的,而是想打听到“七仙女下凡”的做法。

关老大却摇摇头,支支吾吾地说:“那时我只是御膳房里的御卫,压根就没见过御厨做这道菜。”

李主任又耐着性子问:“知不知道做这道菜的原材料?”

这回关老大答得倒挺爽快:“那还用问?有山珍,有海味呗!你想想,清皇宫大典的名菜,用料能不讲究吗?”

李主任回来后,立刻到县里外事部门要来了这位苏联专家的材料。方知道这位专家的父亲早年随苏联红军曾来过东北,参加过解放东北的战斗。在长春溥仪的伪皇宫驻扎了半个多月,又在沈阳驻扎了几个月。少年时的这位苏联专家曾跟随母亲来沈阳探望过他的父亲,对沈阳故宫了解得挺多。

看过这位苏联专家的简介材料后,李主任的眼睛顿时放光了。照这样推断,这位苏联专家少时兴许在沈阳故宫里吃过这道菜。

李主任打定主意,立刻找跟随这位苏联专家的翻译,让他跟这位苏联专家套近乎,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线索。

这位翻译领命后,立即和这位苏联专家海阔天空地谈起当年苏联红军和日寇关东军作战的历史,有意无意地把话题扯到“七仙女下凡”这道菜上来。

这位苏联专家一听到翻译讲当年苏联红军解放东北的经过,顿时来了精神。提起品尝“七仙女下凡”更是神采飞扬,连声说:

“哈拉少!哈拉少!(好的意思)那是我一辈子吃过的最好的菜!”

翻译一听,有门儿!便拐弯抹角地问:“那一定是山珍海味做的吧?”

“不知道,反正有好多肉,各色各样的肉,七八种之多,还有一种发出奇特香味的植物漂在上边,香着哪!”

翻译向李主任一汇报,李主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都是些什么肉?是熊掌还是犴鼻?这发出奇特香味的植物又是什么?”

把李主任急得抓耳挠腮,也理不出个头绪。便又召开“诸葛亮”会,讨论这道菜的做法。

这时,国林陪母亲到姥姥家串门。做好饭菜后,姥姥让国林去公社喊大舅回家吃饭。

李主任是国林的大舅。

国林一溜烟儿似地跑到公社,见大舅正领着一群人开会呢,便坐在一旁看着连环画。等了好久,见大人们还在吵吵嚷嚷地争论不休,便忍不住站起来说:

“这还不简单吗?我有个好主意。”

“去去去,别在这儿添乱!”

国林大舅正闹心呢,没好气地把国林往门外轰。

国林依然固执己见:“大舅,我不是胡闹,真的有好主意!”

国林大舅这下子真的火了:“你黄嘴丫子还没退,能有什么好主意?再添乱我揍你!”

说着,大舅扬起了巴掌。

国林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再张嘴挨巴掌不划算,便凉锅贴饼子——溜了!

讨论还在继续,大人们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卷烟,却是个个都像张飞拿豆鼠——大眼瞪小眼。

眼看着这个艰巨的任务无法完成了,李主任只得无可奈何地说:“党交给我的政治任务没有完成,愿意承担全部责任,明天我向公社领导检讨!”

说完,李主任便低下了头。

大家都以同情的目光望着李主任,谁都心知肚明,没完成任务后果是多么严重!

这时国林吃完午饭又跑回公社,笑嘻嘻地向大舅显白:“大舅,你的政治任务我替你完成了。”

李主任瞪起眼珠子问:“你是怎么完成的?”

“我把‘七仙女下凡’端给那个苏联专家吃了,吃得他直叫好,说跟他小时候吃的是一个味呢!”

国林的一席话如同晴天里的一个炸雷,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好半响没回过神来。

国林大舅好不容易才把嘴巴合拢:“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是‘七仙女下凡’?”

国林却不以为然地告诉那些大人们:“什么‘七仙女下凡’呀,就是羊汤!”

国林这么一说,又把大人们说愣了。一个个摇着头,否定之后又点着头肯定。

 

国林大舅把嘴里的烟头一扔说:“还是小孩子脑瓜活,我算弄明白了,是这个苏联专家小时候在咱这儿喝过羊汤。见羊汤里乱七八糟的羊杂碎不知是啥,又觉得好吃,就问咱中国人这道菜叫什么名字。恰好他问的这个中国人肯定肚里有点墨水,见他是外国小孩,就随口糊弄说,这道菜叫‘七仙女下凡’!你想想,那羊肉、羊血、羊肝、羊肺、羊肠、羊肚、羊心加起来是不是七个?再点缀几片香菜叶,五颜六色是不是好看?这道菜叫‘七仙女下凡’有讲究,有文化。可谁能想到十几年前的一个玩笑,现在却让这个苏联专家把中国人给考住了。谁也不能怪,就怪咱家乡的羊汤惹的祸!”

说到这里,这些大人们又不明白了,瞪着眼珠子问国林:“你怎么能猜到‘七仙女下凡’就是羊汤呢?”

“这还不简单吗?”

国林眨着眼睛说:“我直接问苏联专家,那个‘七仙女下凡’咱这有吗?他说有,有!说着,他便用手指向公社旁边的那个羊汤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于是就买了一碗回来,替我大舅解围了!”

说完这番话,国林见大人们刮目相看的样子,便更得意了,摆起一副大人的模儿样,摇头晃脑地说:

“你们这些大人啊,就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喽。你们想想,咱家乡的菜随便拿出一个来,都会叫老外们瞠目结舌的。可别瞎伤脑筋啦!”

故事逗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国林端起酒杯说:“来,为我们家乡的‘七仙女下凡’干杯!”

春天,正是选花儿、购花儿的黄金季节。早就听说园林处花圃进来一大批花儿:名贵的,艳丽的,珍奇的,怪异的,应有尽有。尽管国林爱花成癖,可是由于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一直没能抽空观赏。      

一天,终于忙里偷闲。同行们说到花圃走走,选一批花儿,点缀一下环境。国林也动了心,选几盆称心如意的,放在窗前,案头,的确能赏心悦目呢!

同行们都知道国林养花有经验,一路上不断请教选花儿的方法。

国林也自以为得意,从花木的分类,到花木的特点;从花儿的习性,到选花儿的要求,讲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同行们个个倾耳静听,点头称是。    

花木真是够多的,称得上目不暇接了。大的、珍奇的当然好,可惜买不起,每盆都上千元、上万元。况且室内窄小,无处置放,只能望花儿兴叹了。

选些普通的吧,多得很。只有挤进花丛中躬腰曲背地逐盆挑、逐棵选,才能选到满意的。看来走马观花是不行了,于是国林和同行们认真地选起花儿来。    

同行们认真地去实践国林的选花儿标准。一会儿捧出一盆问:“这花儿怎么样?”

国林侧过头认真地审视一番:“不行,枝形太乱,造型不好哪成?”

一会儿捧出一盆问:“这花儿怎样?”

国林直起身,从根到梢打量一遍,连连摇头:“还算可以,就是叶脉不清,色泽不鲜啊!”

室内的温度挺高,选花儿的需求量又大,依国林的标准,不是某处有缺陷,就是长势不称心,转眼间上百盆花木被筛选出去了。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选中的花儿却了了无几。    

可能是一再泼冷水的缘故吧?同行们很少让国林当“顾问”了,都按照自己的审美标准认真地挑选起来。

国林呢,也按照自己的审美观点细心地挑,留意地选,累得气喘吁吁,也没选到一盆称心如意的。不由得抱怨道:“偌大个花圃,竟没有一盆好花儿!”

同行们有的侧目看,对国林的话表示不理解;有的报以摇头,对国林的话表示不赞同。因为,他们的身旁已按自己的审美标准选出上百种花儿了。    

回到报社后,同行们看国林两手空空,都感到惋惜。一个热心肠的年轻记者把他选的仙人球放在国林的案前。

国林天天精心地培植她,给她浇水,给她施肥。这株仙人球竟越长越水灵,越长越光彩照人了,打心眼里爱上了她!

国林想,那些缺点当然依稀可见,可是随着精心栽培,随着星月的转换,她那些丑会逐步转换成美的。

记得一次上班时,妻子曾嘱咐国林买盆好花。女儿也甜声甜气地告诉他要选好看的。如今,他娘俩的愿望实现了,说不定多高兴呢!

国林越这样想,思家越心切,脚步也越来越快,恨不得插翅马上飞到家。    

正行进间,好像隐约听到婴儿的哭声。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婴儿的哭声?是幻觉吗?

国林怀疑自己。停下脚步,果然听见不远处有婴儿啼哭。国林快步向哭声奔去。

一株大树下,一个崭新的毛毯包裹得严严实实,哭声正从毛毯里传出来。

国林打开毛毯,呀,一个又白又胖的女婴出现在眼前。或者是以为她母亲来抱她吧?白藕似的双腿蹬得更欢了,嫰声嫰气的哭声更急了。

国林忙乱地包裹着女婴,突然在毛毯内看见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不曾相知的好心人,请收留一条小命。落款是有罪过的父母。

两行流利的钢笔字,写得工整、隽秀。噢,原来是被遗弃的女婴。从字迹上看,她的父母肯定是有文化修养的年轻人。或者是机关干部,或者是很过硬的科技人员。可惜的是他们的心太狠毒了,亲生的骨肉,怎能忍心扔掉呢?

细细想来,近几年曾多次从报刊上见到父母遗弃女婴受到社会谴责的报道,但类似的现象仍时有发生。

女婴哭得更厉害了,哭得国林撕心裂肺。

国林放下花盆,双手把女婴抱在怀里,不停地摇晃着,女婴还是哭声不止。可怜的女婴啊,你刚刚降临到人世,就被狠心的父母把你遗弃了。

国林不知道女婴的父母当时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们不感觉受到良心的责备?这样想着,倒为难了。这可怜的女婴怎么办?抱回家去?妻子和孩子们能高兴吗?不抱回去,又怎能忍心第二次遗弃她?

正犹豫间,听见远处传来摩托声响。车上坐着一对青年男女,瞬间驰到眼前。

国林上前拦住了他们,说明了情况。这对青年男女相互看了一下,男的问女的:“咱要不?”

“咱要咋办哪?再说咱这生下来还不知是个啥?”

国林这才发现女的肚子也鼓起来了。

青年男女商量了一阵,看着国林怀中的女婴却没有接,扬长而去。

望着这对青年男女远去,国林也惆怅起来。不能责怪这对青年男女,他们也确实没有办法。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国林忽然想起女儿,此时她也许正躺在母亲的怀里,做着甜甜的梦吧?当她看见我真的给她抱来个小妹妹时,心情将如何?妻子的心情又将如何?如果她们都不同意,我能向她们解释、向她们道歉、请她们原谅吗?

这样想着,在国林眼里,女婴像是会说话的花儿了,告诉他:完美无缺的花儿是没有的,一味求全是得不到的。选花儿人,只有心灵美,才能善于发现美,才能培植出千万朵争奇斗艳的花儿来。

 

前几天,牡丹江市的朋友老张给国林打来电话戏称:“这里的黑熊要敲罗打鼓给你送匾呢!”

“送什么匾?”

“送超生超育匾呀!”

听了朋友半真半假的电话,国林想起了两年前牡丹江之行的一场奇遇,觉得既可怕又可笑。

前年八月,国林应朋友之邀去了一趟牡丹江,游完了镜泊湖又爬了地下森林。镜泊湖印象一般,大江大河走的多了,见了镜泊湖也就不觉得有什么新奇。地下森林爬得满卖力气,整整一个下午,爬了四个火山口,四十里路全凭两条腿一步一步地量。确实大开眼界,也确实累的腰酸腿痛。但既然来了,就得看个够,甭瞎了朋友的一番心思。

傍晚,来到牡丹江源头。国林告诉老张:“你们先去江边饭店等我,我钓一个小时鱼再回去。”

老张提醒:“这里野兽多,早点儿回来。”

为防止意外,老张把小赵留下来给国林做伴儿。

选好钓鱼的地方,正准备垂钓,猛一抬头,只见一只大黑熊沿江边缓缓走来。

这是一只成年熊,看样子足有千八百斤重,比在动物园里见到的黑熊大多了。

此刻,国林的心都快蹦出来了。小赵的脸也吓白了。毕竟是凶残的野兽,生死难料的遭遇谁不害怕。

小赵壮着胆子对国林说:“沉住气,我见的黑熊多了,只要咱俩没有快动作,只要不招惹它,一般地说,不会有问题。”

还是不惊动它为上策。两人决定按兵不动,它走它的路,咱钓咱的鱼,井水不犯河水。

不料那只黑熊却直奔两人来了。看它那摇摇摆摆、一步三晃的悠闲样子不像很凶,也不象有敌意。

两人故做镇静,仍不作声。装作专心致志地钓鱼,但心里却不停地敲鼓。

大黑熊倒自来熟,走到离两人一米远的地方,毫不客气地坐下了,全神贯注地看着两人钓鱼。

牡丹江里的鱼就是多,刚放下钩就被鱼咬上了。看到鱼漂动了,黑熊也往两人跟前蹭。

国林一提竿,一条斤八重的大鲶鱼甩了上来。

大黑熊看见了,“噌”地站起身。

看大黑熊那贪婪的样子,国林怕它上来抢鱼,忙让小赵把鱼递给它。

小赵摘下钩上的鲶鱼便朝黑熊口里抛。这家伙看似挺笨,接鱼的动作却利落得很。一张嘴,就把鲶鱼叨住了,嚼也不嚼,“咕噜”一声,便吞了下去。

这下子可能勾出黑熊的馋虫了,它不走了,屁股一点一点儿地往两人跟前挪,肩并肩地和两人坐在一起了,宛若兄弟一般。

两人没理它,仍专心致志地钓鱼,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鱼漂又动了,第二条鲶鱼上钩了。两人偷偷地挪开了一米远的距离,真怕黑熊一巴掌过来把人扇到江里去。幸好它挺文静的,并不是急不可待的样子。

小赵小声对国林说:“它是个母的,怪不得挺斯文的。大概也和人一样,女的就是比男的安稳,不张狂。”

“别瞎联想了,这时候还有闲心耍贫嘴!”

黑熊还真经得住夸,大大方方地等着,一点儿也不显得急躁。

小赵战战兢兢地抓起鲶鱼,又将美食丢进黑熊的大嘴里。它马上叨住,但没有吞下去,而是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天黑下来了,两人钓了五条鱼,全让黑熊给报销了。看样子它没有走的意思,还想吃下去。钓鱼的可没有耐性了,收起鱼竿,恨不得多长两条腿往回逃。可又不敢,心急得跳出来也得慢悠悠地往回走。

黑熊倒没生气,也慢悠悠地站起来跟他们走。两人在前,黑熊在后,倒像是两人的保镖。

国林不禁小声嘀咕:“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曲子呀,它要跟到饭店咋办?”

“管它呢,到饭店就是咱的天下了,动文动武到时再说。”

黑熊不紧不慢地跟着,没办法,只好把它领进饭店。

朋友们见两人身后跟进一个熊朋友,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服务员更是大呼小叫,一溜烟儿地钻进服务室,关门闭户了。

还是老张有主见:“谁也别慌,先稳住它,再作打算。我看它挺友好的。”

“友好,友好!你一看见母的就友好!”老张夫人抢白他,“一会儿你陪它跳舞!”

“你看看,你看看,满屋的人就你看见它是母的了,这该不会是同性相斥吧?”

黑熊倒没有理会朋友的争吵,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毫不谦让。

老张见状:“好,快上酒,大杯白酒,多加蜂蜜,灌醉它不就好办了?”

小赵端来一大杯白酒加上了浓浓的蜂蜜,友好地递给黑熊。

黑熊闻到了蜂蜜的气味,便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头舔起来,一会儿工夫,一斤酒下肚了。

围观的人拍起了巴掌,有的笑得前仰后合。

黑熊连舔了几杯,好像没喝够,还要喝。小赵又给它递上了两杯。好家伙,它左一杯右一杯,前后共喝了八斤酒,已经酩酊大醉了。老张这时才给“110”打电话,让巡警队把黑熊请走。

巡警队来了,看见黑熊大醉的样子,又听大家七嘴八舌地讲述它来酒店前后经过,也觉得好笑,新鲜。两个警察左右护“驾”,才把它请上警车。

“真够牛的呢,还得让警车送回去!”服务员边上菜边嘟嚷。

“这叫请神容易,送神难哪!来,这回轮到咱哥们喝酒了。有这位黑熊客助兴,我请大家多喝几杯。一是压惊,二是接风,三是欢迎。来,三杯酒,一口闷,右手端,左转弯,全封闭,带甩干,喝!”桌上一片吆喝,一阵碰杯声。

第二天,那头黑熊酒醒之后,又去了一次饭店。看来,黑熊也是和人一样,酒醉心不醉呀。若不然第二天哪能找后帐呢?

这天早上,女老板来到饭店后,放下手提包,就上街买菜去了。回来后,她忙着关照店里的生意,就忘了手提包一事。

晚饭后,她突然想起手提包,便四处寻找。明明放在办公桌上,怎么就不见了呢?她有些不高兴。饭店的服务员都叫来了,都说没看见她的手提包。

怪了,难道它还能长翅膀飞了?

女老板真的不高兴了,她怀疑哪个服务员偷了她的手提包。

一个老服务员心眼儿多,不动声色地走到窗前。看到女老板的窗子大敞四开,便明白了几分。她又凑近窗前看了看,窗框上挂着几根黑毛,还有一些泥巴蹭在上面。

老服务员笑着对女老板说:“一定是那只母熊来过了。它也一定喜欢上您的手提包了,因为里面有化妆品和小镜子。它觉得稀奇,便带回林子里自我欣赏去了。”

“旁的我都不心疼,可手提包里有我的药,我必须吃……”

“现在可没办法了,黑熊已经逃走,上哪儿去追?”老服务员也显得无能为力了。

转眼,二年的时间过去了,人们渐渐把黑熊偷女老板手提包的事淡忘了。可山里的野生动物观察站却发现了一件怪事:山里的小熊数量突然猛增。原来一只母熊一胎只生1—2只小熊,可现在好几只母熊一胎多仔,一般一胎都生了4只小熊!这是咋回事呢?

原来那只母熊偷走的手提包里不光有化妆品,还有一瓶新买的催人生育的药丸。这位女老板结婚多年一直未生育,她为这件事到处求医问药。后来,有位老中医给她配制了一副中药丸,嘱咐她一定要坚持服用,必有效果的。女老板盼孩子心切,不管怎样忙,总是不忘吃药丸。没想到竟被黑熊给顺手牵羊、捷足先登了。

肯定是这只母熊回到林子里玩弄女老板的化妆品时,发现了这瓶药丸。出于好奇,它品尝了药丸,觉得挺好吃。也肯定是这头母熊没舍得独自享用,而是把药丸给它的熊姐妹共同分享了。它的熊姐妹也肯定吃的欢天喜地,手舞足蹈的,之后便发生了这意想不到的可笑事情,发生了牡丹江的朋友给国林打电话的一幕。

真可谓,有心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阴差阳错。

老总编退休,新总编上任,这是报社一件大事。只可惜,报社的欢迎酒宴上,因出差,国林没赶上。只能是后补了。

“哎,总编大人,你刚来报社上任那天,正赶上我公出,欢迎酒没喝上,今儿个我约了几个好朋友坐陪,我把新疆朋友送给我的21洞藏酒带来一件,请总编尝一尝,也把欢迎酒一并补上!”

“好,这可是你说的。老刘,你先喝三杯谢罪酒,再来三杯欢迎酒,旧帐就一笔勾销。”

新上任的总编发话了,岂有不喝的道理?

国林预定酒宴时,特意嘱咐过用小酒杯。可到酒桌上一看,坏了,这酒杯少说也装一两多。

国林悄悄问服务员,得到的答复是:“这摆上的,就是最小的杯啦!”

国林暗暗叫苦,痨病鬼抹胭脂——强打精神浪吧。便站起来,举起酒杯说:“恭敬不如从命,先喝三杯谢罪酒!”——一仰脖儿,咕咚咚,三杯酒灌了下去。

“好,名不虚传!”总编叫好了。

国林一鼓作气,又喝三杯欢迎酒。正要夹菜,却被总编拦住了:

“哎,我说老刘,你这前六杯酒可是表达心意的。你的情意就该像这21洞藏酒一样,这么浓,这么淳,这么有透明度。你若是吃菜,不就把心意搅浑了?不行,得罚你三杯。快,快,喝酒!”

无奈,一咬牙,咕咚咚,三杯酒又下去了。这九杯酒,少说也有一斤二两,空着肚子逞能,还能受得了?胃里已经“四海翻腾云水怒”了。

这时,总编又搞名堂了:“老刘,你真够朋友。亲不亲,酒上分。来,咱俩喝个缘份酒。”

“嗨,总编,我喝的快够一斤半啦……”

“不行!东风吹,战鼓响,今天喝酒论斤不论两!”

见总编这么实在豪放,国林竟也不由自主地抖起精神:“东风吹,战鼓擂,今天喝酒谁怕谁?”

“啪”,两只杯子同时碰响,同时干了下去。

“东风吹,战鼓鸣,今天就看谁先熊?”

“东风吹,战鼓敲,今天就看谁先孬?”

“啪!”撞杯后又是“咕咚咕咚”的灌酒声。

此刻,国林已是八成醉意。

喝酒的人一般都经历过五个环节,即“花言巧语”、“甜言蜜语”、“豪言壮语”、“胡言乱语”、“不言不语”。现在国林的状态快要从“豪言壮语”过渡到“胡言乱语”的第四部曲了。

国林连忙抓起矿泉水瓶子,却被总编拦住了。

“只要感情有,喝什么都是酒。”国林央求总编。

“只要感情有,非得喝真酒!”总编不依不饶。

“酒圣酒仙摆擂台,看哪个孙猴败下来!”

“总编是酒圣,我只是酒仙,岂敢与你相比?我败下来了。”说着,国林故意做了个孙悟空倒拖金箍棒败走的姿势。

总编更抓住不放了:“老刘,看你刚才的架势头脑清醒,动作优美,说明你酒道颇深。今天的酒还没喝到份儿。”

此时,国林感到力不从心了,已经是舌头不打弯儿,眼睛不转圈儿,抽烟不冒烟儿,说话不沾边儿,脑子里开始“五洲震荡风雷激”了。

不料,总编又使出一招儿:“老刘,从现在开始,你喝一杯酒,我给你免去两份征订报纸的任务。你看够不够意思?”

国林心里明白嘴打摽儿,一杯酒免去两份征订报纸的任务,眼下征订报纸这么难,若能喝十杯酒,便免去二十份报纸的征订任务,已免去征订任务的一半了……

想到这里,国林的眼里又放光了:“总编,你说话可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为了免去二十份报纸的征订任务,这一百多斤全豁出去了!”说着,国林左手抓酒瓶,右手举酒杯,咕咚咚,一气喝下十杯酒,引来总编的一阵夸奖和同事们的一片赞许声。

国林却眼睛睁不开了,舌头发硬了,两只脚迈开了剪子步,摇了摇,又晃了晃,很悠然地倒下了。

这一晚上是怎么回家的国林不知道,只觉得眼皮特沉,胳膊特沉,腿特沉。眼睛睁不开,胳膊腿动不了。小肚子胀得慌,索性一侧身,便有东西流出,觉得轻松了不少,翻身便睡。

直到第二天太阳照屁股了,才睁开醉眼,问老伴儿:“你啥时换的新被褥?”

“你自己看吧,你的杰作!”

国林举目观看,被褥上已画满了大大小小的地图,一圈儿套一圈儿。

老伴儿忙着要拆洗,却被国林拦住了:“慢,让我仔细观瞧!”

“老了老了,倒不知羞耻了,你怕知道你的人还少哇?”

“你看,你看,我一晚上就收回了钓鱼岛。不信?你把墙上的地图扯下来比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