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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岁月在流逝,社会在发展。农民种地可以用农药除草,用机械来播种和收获,劳动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放。田喜富帮带的那几个农户,生产条件也都有了改善。化肥、农药和机械的大量使用,虽然投入增加了,但是也降低了劳动强度。农民不用再像过去那样起早贪晚、没白没黑的忙活了,种地变成了季节性的生产。春天或秋天整地一律用机械,春种时节播下种子并带上化肥,出苗前喷洒除草剂。苗出土后只做一两次松土,再把漏网的大草拿一遍,追施一次叶面肥,就等着秋天收获了。不用担心再出现战草荒的场面了。

程芳华和田喜富一同在玉米地里忙着拿大草。

大女儿田金凤考上县里的高中,平时不常回来。金龙和玉凤在乡里上中学,中午在学校用午餐。这样,程芳华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同田喜富一起忙田里的事。

程芳华弯腰薅起一棵草对身边的田喜富说:“你发现没有,最近咱爹好像出去走动的不那么勤了,那手还总是抚摸腰部,是不是那腰伤又犯了?”

田喜富说:“我也注意到了,前两天我问他是不是腰不舒服?他说老毛病了,一要变天就有反应。我劝他去卫生所看一看,他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程芳华说:“还是去乡里的医院看一看吧。”

田喜富说:“等忙过这几天,我陪爹去看一看。”

西北的天空一片乌云涌了上来,接着一阵凉风掠过。田喜富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对程芳华说:“来雨了,你先回去吧。”程芳华停下手望了一眼天空,说:“再干一会儿吧,不急。”

俗话说,风在雨头。不到十分钟的工夫,这雨点儿就噼噼啪啪的落了下来。田喜富拉起程芳华的手急急忙忙地向田头走去。

雨点越来越密集,田喜富索性脱下上衣披在程芳华的头上。

雨越下越大,雨水很快浸透了衣服,并顺着衣服往下流。田喜富无意中看到程芳华的裤脚下流淌的雨水成了红色。

田喜富惊恐地问芳华:“你的腿怎么了?”

程芳华低头看了一眼,轻淡地说道:“女人来例假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田喜富瞪了程芳华一眼,说道:“那你就不该跟我出来干活。”

程芳华淡淡的一笑:“这活也不能都让你一个人干啊,再说我也没长那么娇贵的身子。”

雨来的急,走的也快。两人还在路上急急地往家里奔呢,雨却突然停了,随即太阳也出来了。

两人停下脚步,田喜富从程芳华头上取下衣服拧干,随手擦了擦程芳华头上的雨水,并关切地问了一句:“真的没事吗?”

程芳华先是愣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马上笑着说:“真的没事。这活儿是没法干了,回家吧。”

第二天早晨起来,程芳华感觉胸口有些不舒服,她用手轻轻揉了揉,一口酸水呕了出来。

田喜富问:“你这是怎么了?去卫生所看看吧。”

程芳华说:“可能是昨天下雨着凉了,没事的。”

田喜富对程芳华说:“别总是拿自己不当回事儿,有点小毛病趁轻好调理。今个也没什么事,要不吃完饭我陪你去趟卫生所看看吧!”

程芳华笑笑说:“你可算了吧,还陪我去,多大的事儿,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

 

自从“二滑屁”跟着父亲去了广东,留在家里的媳妇和孩子开始天天盼着他能早点回来,好接她们去过大城市的生活,一家人的命运或许从此彻底改变。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可盼来的却是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噩耗:“二滑屁”在一次车祸中伤到了头部,因抢救无效丢掉了性命。李混混也因儿子的意外死亡,一股急火攻心,造成脑血管破裂,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昏迷不醒……

老书记高占翔早早来到村委会办公室,他已经约好要和田喜富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老书记在这个办公室已经工作了二十多年,办公室摆设很简单:一套办公桌椅,旁边一排靠背长椅。既是书记办公室,又是一个简单的小型会议室。一侧的墙上并排悬挂着马恩列斯和毛主席的画像,领袖画像的下方还挂着两排奖状。“农业学大寨标兵”“粮食亩产跨黄河标兵”“积造肥先进单位”“拥军优属先进单位”……这些奖状有着时代的鲜明特征。奖状纸的颜色已现微黄,但镜框上却是一尘不染。看得出办公室的主人对画像和奖状的重视。老书记的办公室处处留有那个年代的影子,那个年代的记忆。在那个风风火火、争先恐后的年代,高书记身强力壮,干劲十足,从不甘居人后。全公社二十几个大队,临河大队不光是在集体收入上排在全公社的首位,其他任何活动都是排在前面。好汉不提当年勇了,那个火红的年代也像自己的年龄一样,老去而不再复返。老支书心有不甘,但又能怎样?看看现在的村子,一片死气沉沉。想到这些,老书记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由于年龄的关系,高书记向乡党委提出了退休的请求,同时对接班人的选择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乡党委原则上同意了高书记的想法,并要求高书记站好最后一班岗,做好新人的选拔和工作的交接。

当田喜富走进村委会办公室时,只见高书记正悠闲的一边抽着烟,一边在给窗台上的两盆花草修理着枝叶。见田喜富走进来,高书记停下手里的活走到办公桌前,示意田喜富在办公桌对面的长椅上坐下来。高书记也坐下来并掐灭烟头丢进桌上的烟缸里,然后开门见山地对田喜富说道:

“我年龄大了,不适合再当这个村支书了。我向乡里推荐了你,不过还要通过全体党员和支部成员选举。这些只是个程序问题。”

田喜富听了高书记的话,一时脑子有点没转过弯儿来。

高书记接着说:“现在这个村官也好当。土地都分给个人了,上边也没那么多的硬性指标了。有些临时性的工作,按要求办也就完了。过去老大难的计划生育问题现在也不用管了,你现在就是放开了让生,也没有谁愿意多生了,现在养一个孩子的成本太高了。过去一个劳力可以养一大家子七八口人,现在的一家子养一个孩子都难。

“不过话又说回来,实行包产到户之后,这个村支书的工作倒是轻松了许多。有公社在那会儿,工作总感到有种压力。每个季节性的生产任务,各个大队之间总是要争个高低上下,谁也不愿意落在后面。就是农闲的时候,还要比积造肥,比学习,比文体活动,比征兵动员……。”

田喜富见高书记停顿下来,赶紧插话说道:“高书记德高望重,这么多年了一直很受大家拥护。我恐怕胜任不了这份工作,您没再考虑别的人选,比如……”

还没等田喜富说完,高书记摆摆手说道:“唉,这个事情我已经考虑了很长时间了。有生产队的时候,你就是咱们支部的重点培养对象。单干这些年大伙儿都看到了,你带的那几个农户没有让一家掉队,也给村里减轻了负担。如果咱们村的党员干部都能做到你这样,那我这个村支书可就更省心了。”

高书记拿出烟来伸向田喜富,田喜富摆摆手。高书记边点烟边说道:

“我是马上要退下来了,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搞明白,这分田单干到底有什么好?又给农民带来了哪些甜头?”

高书记深深地吸了口烟,然后缓缓地说道:“我看就一点好处,就是当领导的省心了。什么农业税、统筹提留款,农民卖了粮一次性收齐了。农民成了分散的个体,成了一盘散沙,不用担心他们结伙闹事。”

高书记深深地吸口烟,又缓缓地吐出去,说:“咱们村土地不算多,分地时人均有五亩多地,在咱们当地相比是少的,但和南方大多数省份比,咱们的土地又是多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有一个农户靠种地发家了?现在吃的用的比过去是好多了,这些只能说是时代的进步。古代走路是骑马坐轿,现在是骑自行车或摩托车,条件好的坐小轿车,这是一个道理。物资也丰富了,只要有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可前提是得有钱啊,那好日子是对有钱人说的,是给有钱人准备的。咱们农民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高书记接着说:“农村搞分田到户改革,这大方向就有问题。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毛主席当年带领全国人民打江山,为的是让劳动人民翻身解放,当家做主。领导咱们走的是社会主义道路,是集体化的道路,是要实现人人平等,共同富裕,最终是要实现共产主义的。这包产到户说白了不就是单干吗?不管这承包期是十五年,还是三十年,一家一户的单打独斗,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呢?那就是永远只能维持在温饱线上。咱们国家历史上几千年就是这种一家一户的小农经济,这条路只能说是一条让农民自生自灭的路。走这样的路咱农民永远不会富裕。

“咱们国家这么大,各地方差别也非常大。南方是人多地少,咱们这里是人少地多。咱们这里地势平坦,土地连片,再加上那些年大搞农田基本建设,咱们这儿就适合搞规模经营。全国各地的情况不一样,当初就不应该硬生生的搞这一刀切,而应该因地制宜。

“这人要是想把什么事情弄明白,就像是走路,这一路上的情况怎么样,是对是错?只有走过去了,回过头来才能看明白,说明白。静下心来想想这十几年走过的路,从农民个人看,紧紧巴巴,勉勉强强维持生活。从集体看,没有什么变化,公共积累相对来说也没有增加。包产到户的改革并没有让农村进步,让农民富裕。

“当初如果不是国家政策调整,不搞这包产到户,如果再给咱们留出几年时间,哪怕是三年五年,咱们就可以实现机械化。咱们土地连片、平整,农田基础设施完备,许多优势会得到充分发挥。副业经营的面也会不断扩大,会形成很多个项目的队办企业,咱们每个人的收入都会稳定增长。剩余劳动力就能就地消化,也省得这跑那踮地去外地打工,也就不会出现老根子那样的悲剧了。

“我也曾想过,能不能把农户再重新组织起来,重新走集体化的路子。怎么走?外地有组织专业合作社的做法咱们可以学。咱们主要作物是玉米,可以组织个玉米种植合作社。愿意加入合作社的农户可以把土地交给合作社,这样可以集中统一去购买种子、农药、化肥等生产资料,统一种植管理,统一组织销售。既能降低种地成本,又能提高销售价格,就可以增加收入。让那些没有能力耕种土地的农户把地交给合作社,只等着秋后分红就行了。剩余的劳动力就地组织起来干点实体经济,比如搞一些特色的种植、养殖。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咱们自己要多想想出路。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只要收入的路子宽了,农民的钱袋子就鼓起来了,就能实现共同富裕。都绑在自个家那点承包田上,就只能永远过那种不温不火、吃饱不饿的日子。”

老书记的一番肺腑之言,引起了田喜富的共鸣。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后富,实现共同富裕。在当年具有多大的诱惑力,人们的劲头多足,都想着能通过自己的勤劳很快过上富裕的生活,都想着自己就是那先富起来的人。他又想起了那几个万元户。可是一场天灾,让农民的想法顿时化作了泡影,紧接着便是苦不堪言的日子。仔细想想,让一部分先富起来,对农民来说就是一张画饼,看着好看却拿不到也吃不到。这先富起来的人怎么可能是现实中的农民?就靠这几垧地,老天爷赏脸能吃口饱饭;老天爷不给脸,想吃饱饭难呐。生产队那时咱们能过得好,那是因为不光有稳定的粮食收成,有备战备荒的粮食储备,咱们还有副业收入。就算是天灾,咱们也可以靠人多力量大减少一部分损失。现在只剩下种地,一家一户,人单力薄。面对天灾,干瞪眼,毫无办法。

这么多年来在田喜富的心里,总是有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开始大家都卯足了劲闷着头干,心想国家放手让咱自己干,允许一部分人先带头致富,这办法多好。大伙儿都想着成为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可十几年下来不但没富起来,反倒是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

迫于种地的成本年年上升,种地的利润空间越来越小,农民经营土地的方式也在悄悄地发生着改变。自从外出打工潮兴起后,许多农户把打工看成是以最小的成本求取最大利益的最佳方式。如果一家一户仅靠耕种自家的那点承包田,能勉强填饱一家人的肚子也就不错了,想要有点积蓄,想要为儿女上学、结婚这些大事留有足够的余地,只能靠外出打工这一条路。很大一部分农户只好将土地转包,这样要比自己经营有账可算。除了有一笔稳定的收入,同时又增加了一笔打工的收入。要想单独靠种地挣钱,就只能是多种,三五十垧,百八十垧的大面积耕种,广种薄收,靠总量取胜。但这种做法是要承担巨大的投资风险的。因为一次租种如此大量的土地,一次性投入就是以百万计,要靠银行贷款,要用土地做抵押。遇到天灾造成损失,那压力就是山大,几年都难以翻身。

包产到户,只能让农民维持在温饱线上,一有风吹草动就是两手空空。要想农民过上无忧无虑的安稳生活,只有再回到集体化的道路上。

只听老书记意味深长地对田喜富说道:“我老了,是心有余力不足。你正值壮年,以后的事就看你们的了。”

当年多么风光,多么令人羡慕的临河大队,如今却变得这样萧条冷落,老书记目睹这几十年的变化过程,一直是心有不甘。当年的生产队长田喜富也是有一番理想抱负的,眼睁睁地看着生产队解散,心里的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了。

在其位就要谋其政。田喜富自从当上村支书以后,就开始琢磨怎样摆脱包产到户以来农民的生产和生活所面临的困境。他收回了村里承包出去的机动地,要发展特色种植业。老书记说得对,关键还是怎样把一家一户的农民再重新组织起来,现实越来越迫切地需要重走集体化的道路。他的思路又回到当年当队长时的想法,不知道还能不能实现那个未了的心愿呢?

这些年村子里的人口外流很严重,分田后出生的人口如今都已成年,他们没有土地。能上大学的走出去不回来了,当兵的走出去也不回来了。没什么出路的就只好去城里打工,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

国家对农村的政策有了调整,农村在好转,可人口的明显减少,无疑严重制约了农村的发展。就拿临河村来说吧,生产队时全村上千口人,现在整个村子不到三百口人,且老的老,小的小。十户人家有六七户是空的,房前屋后长满了杂草。有人的家里也很少能看到年轻人。针对农村人囗大量流失的现状,国家对乡镇村实行撤并。同时也对农村增加了投入,县乡之间、村与村之间的路面变成了混凝土路面或油渣路面,交通环境得到改善。县乡村之间通了客车,方便了农民进城,使城乡之间的交流联系变得紧密了。村子里的巷道都建成了混凝土路面。除了早已吃上的自来水,又把原始的一家一户的露天厕所全部改造成了封闭式厕所。农村脏乱差的卫生环境得到改善,整个农村面貌有了明显改变。农村外貌的变化,特别是交通环境的改变,为农村多元经济的发展提供了条件。田喜富想着要把老书记和自己的想法逐步变成现实,他希望通过创办实体经济,把外出打工的人员吸引回来,让萧条冷落的村子逐渐恢复生机。

想法是好的,真的能实现吗?不管怎样,田喜富暗下决心,总要努力一回。